书讯 |《搭萨》:平民性的南方现实书写,客家亲族群落间的生存心法
不知过了多久,松姑醒了,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大缸之外的世界。这个世界正对着大门,大门也半开着,雾岭缭绕的云雾一目了然。她能看到大缸外面的门和门外的云雾,不是因为她已经从缸中爬出来了,她仍在里面,连屁股都没挪一下,而是因为大缸身上的那个裂缝变大了,刚好能让她看到外面的一切。假如她的眼睛再靠近一点儿,就会发现大缸的裂缝里长了眼睛。松姑用大缸的裂缝偷窥一只偷懒的鸟,就像在偷听父母关于生计维艰的一场碎碎念。她还看到那只母鸡在大缸外面捉虫子,鸡看到大缸身上好像有东西在动,忙抬起喙叨过去。好险,好在松姑躲得快,不然她的眼珠子指定也会像虫子那样被它叨下肚。松姑像在床上醒来时蹬掉了被子,大缸也像被子被她蹬出了一个口子。现在这个口子越来越大,松姑想起来也不敢了,怕自己稍微一动,大缸就会破给她看。可是她没有动,大缸却先破了,那个裂缝变得更豁了,外面很快就能看到松姑的整张脸了,接着大缸就像蛋壳一样全碎了,而松姑也像只难产的雏鸡终于孵了出来。
松姑看着一地碎片,知道自己再躺着实在不像话,于是从地上爬起来。缸底的积水没有漫延到屋子里,甚至连地面都没有弄湿,当水还在缸里的时候,看着放出来会大水漫灌,其实不过是她的胡思乱想。就像锅里的饭看着吃不完,但真要动起筷子,则连她的肚子都喂不饱。大缸的碎片可以丢掉,但丢不掉的是父母对于这口大缸的印象。这口大缸每天都装满水,这些水能让全家人吃上饭和洗上澡,可是它现在破了,等于让全家人每天吃的饭无水淘米,等于让全家人每天无水洗澡。松姑无法交代好好的一口缸究竟去哪儿了。她不能说是被自己大吃四方的嘴给吞了,父母不是小孩子,不会相信她的胡说八道;她也不敢承认大缸破了,父母头一个就会怀疑她。左思右想,她都没办法把自己择干净,情急之下甚至想当场下岭去买一口新缸。当初父亲就是去岭下买了这口缸,他像挑西瓜一样敲打卖缸人面前的那几十口缸,好不容易相中了一口声音没那么清脆,而是有点儿沉闷的大缸后,又因为价格问题跟卖缸人扯了半天皮。挑缸跟挑西瓜一样也不一样,一样是都要用手试音,不一样是大缸以声音沉闷为佳,而西瓜刚好相反。说破了嘴皮子,父亲终于以低价买到了这口大缸,大缸上下窄,中间阔,他用一根棒子横在缸里,准备肩挑回家。可是他有力气扛动缸,却没有眼睛看清路,大缸盖住了他的脑袋和胳膊,他突然变得无路可走。还是松姑在前面用小手牵着,父亲才把大缸扛回家。现在这口曾让父亲“无路可走”和让全家人有水可用的大缸破了,还是松姑在家的时候当着她的面破的,不管怎么说,一顿胖揍肯定免不了。
